那一年的盘老师

南方医科大学

那一年的盘老师
　　文/布衣粗食
　　
　　那一年是1992年。我翻过山梁，趟过小溪，走进一栋简陋的木板小楼，那就是我们村的学校。我就是在这所学校认识盘老师的，他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兼思想品德、体育、美术老师，还兼校长一职。
　　
　　其实，盘老师只是个代课老师，不但工资少得可怜，而且随时都面临着下岗的危机。起初，盘老师并不愿意来村小学当老师，只是来村里教书的老师来了又走了，走了就再也不来了，学校里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民办老师，无论如何也忙不过来了，他实在看不过眼，认为高中毕业的他有义务挑起这个担子，为村里的娃娃们送去快乐和知识。在他站在讲台边的第一天，乡里就说了，他只可以享受代课老师的待遇，只要正式老师一到，他就得回家种地去。这一站就是一十年之多，直到那一年。
　　
　　那一年的早春，我们经常看到盘老师上课的时候，挽起裤腿，小腿上还黏着黑泥。一连几节课下来，黑泥就落在了用木柜代替的讲台边。黑泥还带着青草的味道，是盘老师刚刚从田里带来的。因为那一年，盘师母患了严重贫血，连站久了都要晕倒，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不见好转，盘老师不得不一边教书一边管理家里的几亩薄田。幸好，盘老师家的田地离学校就二里地不到，趁着学校一日三餐的时间他就可以去地里忙活好一阵子了。
　　
　　那一年的寒冬腊月，一个县官的亲戚刚刚技校毕业，实在是不好安置工作，县官就找到了乡官，乡官就把县官的亲戚安排到了我们村小学。于是，盘老师就乖乖地下岗了，那一年他年终补贴也没有得到。记得盘老师刚刚下岗那天，他一个劲地告诉乡亲们，村里来了个正式老师，大家的娃娃以后跳农门希望更大了。那天刚刚有人家嫁闺女，嫁闺女的人家宴请亲朋来吃酒，特邀了盘老师做上宾。盘老师写得一手好毛笔字，那家的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书写的对联。那天也不例外，只是盘老师写好对联后，把毛笔洗得雪白雪白。旁人不解。盘老师微微一笑，说，将来一心种田，无暇看书，许多字都要荒废了去，哪还能写出什么好对联呢！说这话的时候，盘老师双眼红红的、潮潮的。
　　
　　那一年寒冬腊月，因为盘老师一心扑在教书事业上，荒芜了家里的菜园子，荒芜了家里的油茶林。本来青青绿绿的菜园子杂草丛生，采摘不来过年的蔬菜。附近乡亲可以在过年时两嘴抹油，可他却只能烧红锅子。挨近年关，月色格外皎洁，盘老师正在和妻子商议如何挨过年关，许许多多的乡亲就来到了他家。东家送一把小白菜，西家拿来一壶好酒，张三提来一桶鲫鱼，李四舀了一瓢猪油……他要拒绝大家，可大家不容许他拒绝。盘老师只有一个劲地感谢大家，要给大家钱。可大家都说，我们的娃娃是您的学生，孝敬您是应该的。再说，我们这些东西也是自家产的，算不得值钱东西……就这样，盘老师含着泪水，吃着香喷喷的可口的饭菜，过了个好年。
　　
　　那一年盘老师最值得骄傲的是，自己的一个学生考上了上海的大学，成为了村里第一个去上海的人。盘老师为此得到了那个教师节里的特别礼物——一条五岭牌香烟和一瓶土烧酒，还有10个土鸡蛋。这是，他从教十年来在教师节里得到的最贵重的礼物。当然，这么贵重的礼物盘老师知道其中的分量，知道礼物的来之不易。于是，盘老师只留下一条烟，托另一个老师把剩余的礼物卖了，把钱如数地打红包给了去上海上大学的学生。留下的那条烟，盘老师是有打算的，他把烟散给了乡亲，告诉每一个乡亲只有读书才有更大的出息，才是发家致富的前提。盘老师和乡亲聚在一起抽烟的样子，比自己上了大学还要高兴。
　　
　　那一年过后，盘老师就闹了心病。因为他看到新来的老师不把娃娃们当成自己的孩子，不把村学校当成自己的家。眼看着娃娃们学习成绩越来越糟糕，他找乡里要求继续代课，可这次乡里没有答应他。
　　
　　盘老师闹了心病后，被诊断出心肌梗塞。时隔两年，他就撒手逝去。村民把他安葬在学校对面的山坡上。这是盘老师最后的心愿。其实不说，大家也知道，这个心愿就是希望更多的娃娃们走出大山，走上致富之路。